发布时间：2025.06.12
源地址：https://www.reuters.com/investigates/special-report/europe-espionage-teen-spy/
俄罗斯在其外交官和特工因2022年全面入侵乌克兰而被欧洲驱逐后，开始使用未经训练的间谍。现被关押在波兰的一名加拿大少年的案件揭示了莫斯科如何开展这些行动，以及加密货币如何为其提供资金。
这名加拿大少年开始感到焦虑。那是2024年5月，他身处哥本哈根，离开莫斯科一周后，钱快花光了。他预订了丹麦首都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间，但旅馆的费用仍比他预期的要高。
这名少年莱肯·帕文打开 Telegram，给他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联络人发消息。联邦安全局负责该国的间谍行动，简称 FSB。
你今天能发比特币吗？”帕文写信给那人，使用了比特币的缩写 BTC。帕文只知道那人名叫“斯隆”，在俄语中意为“大象”。根据路透社审阅的法院文件，这名男子是由 FSB 官员指派给这名 17 岁少年的，少年几周前在俄罗斯占领的顿涅茨克被招募。
“我有个大问题，丹麦没有比特币 ATM 机，”帕文用英语解释。他曾调查过，告诉他的联络人，在波兰会更简单。那里的物价更便宜，他也能更容易地将加密货币兑换成现金。
“查收，我已经给你发了第一笔钱，”斯隆回复道。一分钟前，帕文的比特币钱包显示收到了价值约130美元的加密货币。
帕文很快回复了一张飞往华沙的登机牌照片。
几天后，醉酒且突然感到恐惧的帕文请求华沙一家经济型酒店的接待员报警。警方到达后，他承认与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合作，计划向他的俄罗斯联络人传递有关波兰军方的信息，法院文件显示。
莱肯·帕文和他的母亲安德莱恩·尼尔森，摄于2023年12月，地点为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兰利。来源：安德莱恩·尼尔森
这名加拿大人承认帮助俄罗斯情报机构的指控，并于2024年12月被判刑。帕文在被捕几周后满18岁，目前正在波兰拉多姆郊外的一所监狱服刑，刑期为20个月。拉多姆是距离首都约100公里的城市。
法院文件中没有迹象表明他曾获得或传递任何敏感信息给俄罗斯人。检察官在判决后声明中表示，他所获刑期甚至低于通常的5年最低刑期，原因是他的年龄较小且认罪并配合调查。
在欧洲各地安全机构对俄罗斯所谓的“混合战争”——破坏和间谍活动——高度警戒之际，路透社发现了一个新兴趋势：莫斯科正日益招募青少年和完全没有经验的人。
这场混合战争正值乌克兰和俄罗斯试图在零星的和平谈判中加强谈判立场，而迄今为止谈判未取得突破。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轰炸攻击加剧。乌克兰方面的压力也在增加，包括一次对俄罗斯轰炸机的突袭 ，乌克兰总统称这是情报人员在俄罗斯境内数月努力的成果。
自2022年全面入侵以来，乌克兰有数十名青少年，以及欧洲其他国家——德国、波兰、英国和立陶宛——至少12名青少年因与俄罗斯有关的破坏和间谍案件被逮捕。帕文的案件首次被详细报道，揭示了这些隐秘的俄罗斯行动及其加密货币踪迹。
莫斯科为何诉诸使用未经训练的特工，其原因在于2022年俄罗斯全面入侵乌克兰后，欧洲大规模驱逐俄罗斯外交官和特工。为填补行动空缺，俄罗斯情报机构转而招募普通罪犯或缺乏间谍经验的个人，一位北约高级官员表示。他的说法呼应了德国国内安全局去年发表的评论。两位欧洲安全专家称，青少年被招募是因为他们脆弱、成本低且常常需要钱。
“在许多情况下，这些人并非受过训练的情报专业人员，”这位北约官员在匿名的情况下描述这些秘密行动时说。
这位官员预计俄罗斯将继续进行混合战争，结合了物理战争和非军事手段，旨在破坏对手的安全，制造不信任和混乱。“俄罗斯混合战争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削弱对乌克兰的支持，这既包括政治层面上制造民众不安，也包括实际层面上削减对乌克兰的具体支持，”他说。
“我问，谁在支付这次旅行的费用，因为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安德莱恩·尼尔森，莱肯·帕文的母亲
路透社审阅了帕文案中超过 1400 页的波兰法庭文件，其中包括这名加拿大少年与其 FSB 联络人之间的所有消息——共计 300 多条。这些消息以及帕文向检察官的证词，罕见地展现了此类行动有时杂乱无章的本质，FSB 在其中使用威胁和不温不火的激励手段混合施策。
克里姆林宫和 FSB 均未回应路透社关于帕文案、俄罗斯招募年轻人策略或其利用比特币资助行动的置评请求。波兰检察官也拒绝回答有关该案的问题。向波兰拉多姆拘留中心请求与帕文会面未获回应。
法庭文件中的比特币交易使路透社在区块链分析师的帮助下追踪到了这些付款，揭示了多个钱包之间的转账。分析发现，有一个大型加密货币钱包为两个直接向帕文支付比特币的钱包提供资金。该大型钱包自2022年6月创建以来，已处理超过6亿美元的资金，时间是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四个月后。路透社无法确定该大型上游钱包的运营者身份。
欧洲官员指责俄罗斯实施破坏行为，包括网络攻击和纵火 ，企图暗杀 ，以及在与乌克兰结盟国家进行间谍活动。莫斯科否认参与，并称此类指控为“ 空洞 ”且未经证实。俄罗斯对外情报局（SVR）未直接对帕文案发表评论，并指责欧洲盲目支持“基辅政权的恐怖手段”。
据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和俄罗斯调查委员会（联邦主要调查机关）称，乌克兰也在俄罗斯招募青少年进行破坏活动，主要是纵火。目前没有迹象表明这些行动针对俄罗斯的盟友，乌克兰未回应有关指控的置评请求。
尼尔森说，作为加拿大西海岸帕克斯维尔的孩子，帕万是个安静的男孩，痴迷于加拿大军队。他崇拜曾在阿富汗服役、后来成为战斗工兵的父亲。她记得儿子曾研究家族祖先，寻找军事服役的线索。
“他从能坐高脚椅起就开始排弹珠和玩小型战斗游戏，”她说。她还说，儿子小时候经常陪父亲参加加拿大及海外的军事活动。
尼尔森和帕万的父亲在他还是幼儿时分开，因父亲拥有监护权，她与儿子的联系在他童年大部分时间里断断续续。尼尔森说，他们的分离以及其他家庭问题使她的儿子越来越愤怒。通过律师联系的帕万父亲在加拿大拒绝对儿子的案件发表评论。
在 2019 年法国朱诺海滩举行的诺曼底登陆 75 周年庆典上，时年将满 13 岁的帕万在一张当地新闻网站当时发布的照片中，笑容满面地站在前加拿大总理贾斯廷·特鲁多旁边。
帕万告诉检察官，他在16岁时的2022年加入了加拿大预备役。尼尔森说，儿子的梦想是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战斗工兵。加拿大军方确认帕万从2022年7月到2024年10月是预备役军人。
一张未注明日期的照片显示莱肯·帕万站在一辆军用车辆旁。他母亲说，他从小就对军队着迷。来源：Andelaine Nelson
当2022年乌克兰战争爆发时，尼尔森说，帕万起初并不感兴趣。法庭记录未显示他为何开始支持俄罗斯的事业。
法庭记录显示，帕万和母亲在2023年完全重新建立了联系。到年底，他在网上与陌生人辩论，且越来越支持俄罗斯。
在路透社看到的 2023 年 12 月至 2024 年春季期间，亲莫斯科群组中数十次公开的 Telegram 交流中，帕万表达了对自己作为加拿大军队预备役军人的失望，并表示他认为俄罗斯的战争是“正当的”。到 2024 年 3 月，他提到自己持有俄罗斯签证，并建议另一名用户加入俄罗斯军队以获得公民身份。
根据波兰检察官恢复的聊天记录，帕万还与俄罗斯宣传频道的管理员以及在俄罗斯的讲英语者就为俄罗斯军队在被占领的顿涅茨克作战进行过消息交流。
帕万的母亲表示，她对儿子前往俄罗斯的计划一无所知。
“我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她告诉路透社，后来才从儿子那里听说他正和朋友们在欧洲各地旅行。
约翰·金曼·菲利普斯，帕万家属的律师表示，加拿大当局本应知道他计划前往俄罗斯和顿涅茨克，并阻止这名未成年人出行。加拿大边境服务局表示，公民有权离开该国，尽管高风险人员可能会被标记。加拿大全球事务部表示已知悉一名公民在波兰被捕和判刑的情况，但拒绝对帕万案件的具体细节发表评论。
2024年4月16日，帕凡从温哥华经伊斯坦布尔飞往莫斯科，随后雇了一名司机带他前往被占领的顿涅茨克。在那里，他住进了国际旅志愿者组织的地下总部。根据该组织的社交媒体账号，该组织成立于2014年，旨在招募雇佣兵为俄罗斯在顿涅茨克及邻近的乌克兰卢甘斯克地区作战，并为平民组织人道主义项目。该组织名称源自西班牙内战时期，来自多个国家的左翼人士抵达西班牙，为国际旅对抗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叛军而战。
帕凡当时距离18岁生日还有两个月，金发且身材瘦长。他曾询问过入伍事宜，但据他发给一名来自西班牙的外国战士的消息称，俄罗斯法律规定他必须先满18岁。大约一周时间里，他作为志愿者在顿涅茨克协助国际旅，并帮助重建一所学校。
威尔默·普埃略-莫塔是一名美国前空军军人，因被控持有儿童性虐待材料逃往俄罗斯，他告诉路透社，他在顿涅茨克遇到了帕凡，后者试图加入俄罗斯军队但未成功。
普埃略-莫塔称美国对他的指控不公，他目前正在俄罗斯军队服役。
“他在那里和所有人说话时，我们都告诉他，回家吧，”普埃略-莫塔说，他与帕凡的联系出现在法庭文件中。他表示，帕凡不过是为国际旅做了一两天志愿者，法庭文件也显示如此。普埃略-莫塔称波兰对这名少年的间谍指控毫无道理。
4 月底，帕凡在顿涅茨克外出饮酒时被捕。他告诉波兰检察官，在警察局被自称是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的人审问，询问他的家人和朋友情况。这些人给他套上了袋子，带他到另一个地点再次审问，还问及他在欧洲的旅行计划，但没有人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最终，他告诉检察官，他被带到顿涅茨克市中心一座玻璃幕墙的高楼——中央酒店。在那里，他被至少六名 FSB 官员和一名自称来自俄罗斯对外情报局的人反复审问。几天后，他们给了他指示。
回到欧洲后，帕凡要交出护照以掩盖他去俄罗斯的行程，并开始为俄罗斯安全部门工作。
“这项工作包括在欧洲各地旅行并拍照。另一方面，在乌克兰，我要加入乌克兰军队；抵达乌克兰后会收到详细指示，”帕凡告诉波兰检察官，路透社看到了一份他的证词副本。这名少年不会说俄语、乌克兰语或波兰语。
帕凡告诉波兰当局，俄罗斯人用威胁和诱惑相结合的方式让他同意。作为回报，他将获得俄罗斯国籍和在任何俄罗斯城市的一套公寓。如果不服从，他会被杀害。
随后，他们把帕凡介绍给了他的 FSB 联络人斯隆。斯隆看起来三十多岁，从未告诉帕凡他的真名。斯隆没有接听路透社通过 Telegram 发出的电话和消息，路透社也无法通过他的假 Instagram 账号联系到他。
帕凡在准备离开顿涅茨克时开始通过 Telegram 给斯隆发消息。起初，他们的对话主要围绕食物展开。斯隆的英语有时显得生硬，仿佛在使用翻译软件。
后来，帕万分享了一个网站链接，内容是关于英国军方不再接受来自加拿大等英联邦国家的士兵。目前尚不清楚他为何分享该链接。
同年五月的同一天，Slon 向 Pavan 发送了他从莫斯科飞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详情。根据消息，Slon 开车送 Pavan 到顿涅茨克的汽车站，Pavan 在那里乘坐巴士前往莫斯科。Pavan 后来告诉波兰警方，他在离开顿涅茨克前收到了 2000 美元现金。
5月14日，帕万经伊斯坦布尔抵达哥本哈根。目前尚不清楚为何选择丹麦首都作为他的目的地。
Slon 和 Pavan 每天都在发消息，FSB 的联系人鼓励这名少年申请新的加拿大护照，购买新手机，并为他的旅行照片创建一个假的 Instagram 账号。
Slon 还为自己创建了一个假资料，选择了用户名“@Astridjenson.dnk”，并上传了一张金发女性的照片作为头像。路透社确认该女子是一名 20 岁的顿涅茨克教师，名叫 Anastasia Protsenko，她告诉路透社自己不知道有人在使用她的照片，也不认识任何名叫 Slon 的人。
在哥本哈根，帕万给斯隆发消息，谈及他遇到的人。斯隆似乎对帕万的新朋友特别感兴趣，那是一个正在哥本哈根旅行的美国国防承包商。他鼓励帕万继续与这位美国人交谈，但不要让对方起疑。
但帕万在丹麦的钱很快就用完了。他给在加拿大的母亲发消息要钱。
“他说他没钱了，还没拿到工资，”纳尔逊说。在那之前，她以为帕万是和朋友一起旅行的。
“我说，谁在付这次旅行的钱？因为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儿子从未回答过她的问题。经过几天的纠缠，斯隆终于在5月20日给他转了比特币。第二天，他又发了更多。
帕万的比特币钱包显示，他于去年5月20日和21日分别从两个钱包收到了价值超过500美元的比特币。在证词中，他确认这些付款来自斯隆的比特币钱包。帕万说，每次斯隆都告诉他，自己的账户需要先补充资金。
应路透社的请求，拥有追踪加密货币流动专业知识的 Global Ledger 和 Recoveris 两家公司，利用波兰法院文件中列出的钱包地址追踪了帕万收到的两笔比特币付款。路透社确认了付款路径。
Global Ledger 表示，帕万钱包的付款是在帕万在法庭文件中确认属于斯隆的两个钱包收到类似数量的比特币后进行的。Global Ledger 称，这两个钱包又分别从两个中介那里收到了价值数十万美元的比特币，而这些中介则从一个于 2022 年 6 月设立的大钱包中收到了比特币。Recoveris 也追踪到了这笔付款的来源是该大钱包。
Recoveris 还指出，通过 Pavan 案件识别出的“钱包群”中的外发转账发生在莫斯科工作时间内。
在三年内，这个大型钱包处理了相当于 6 亿美元的比特币。Global Ledger 表示，在此期间，该钱包向一家名为 Garantex 的加密货币交易所转移了比特币，该交易所因与受制裁的俄罗斯银行关系密切，已被欧盟和美国制裁。2023 年 3 月 ，美国、德国和芬兰关闭了 Garantex 所使用的在线基础设施。
该钱包截至六月仍处于活跃状态。路透社无法确定该大型钱包或向 Pavan 认定为 Slon 的钱包支付资金的两个中介钱包的所有权，也无法确定它们是否被用于其他破坏或间谍案件。Global Ledger 表示，该大型钱包似乎由一个主要矿池和一个托管服务提供资金。
“与 FSB 相关的钱包的交易遵循了有组织的洗钱模式，包括资金拆分、与较大金额混合，以及通过不相关的存款钱包进行转账，”Global Ledger 在其为路透社撰写的报告中写道，并指出这些方法是常用来掩盖资金来源和用途的手段。
Ago Ambur，直到今年一月担任爱沙尼亚网络犯罪局局长，现在在网络情报公司 Glazer Technologies 担任首席运营官，他表示，仅凭钱包和交易模式不足以表明俄罗斯特务机构在背后操控。
“将加密货币活动归咎于对手，就像在犯罪现场发现一把刀一样。它可能与对手使用的类型相符，但没有指纹、DNA 或监控录像，这仍然只是一个线索，”他告诉路透社。
Pavan 和 Slon 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在 2024 年 5 月 22 日，也就是这名少年抵达华沙的第二天。在他们的最后一次交流中，Slon 提醒 Pavan 申请一本新的加拿大护照，并建议他联系他的父亲和他以前的军事指挥官。消息中没有说明原因。
十二小时后，帕万被波兰警方拘留。
帕万家属的律师菲利普斯表示，他们现在的目标是让这名少年回到加拿大服刑。菲利普斯说，帕万的家人“心碎不已”。如果帕万未获提前释放，预计他将在2026年1月服满刑期。
最近，纳尔逊在网上看到成千上万条关于她儿子案件的恐怖留言，出现在 Reddit 和其他社交媒体帖子下，称他为“白痴”或更糟。纳尔逊说，这些人对她的儿子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俄罗斯特工拘留和威胁的。
她试图筹款，以便帕万回国后能重新站起来。她发起的募捐活动只筹集了20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