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7.06
源地址：https://www.wsj.com/business/autos/tesla-china-elon-musk-0f38940e
随着特斯拉落后于其曾助力打造的本土竞争对手，这位亿万富翁与特朗普的决裂正在限制他对北京的价值。
随着埃隆·马斯克在美国面临日益严峻的商业和政治挑战，他在另一个最重要的市场——中国，也遇到了麻烦。
特斯拉一度成为中国道路上最炙手可热的汽车，马斯克也成为北京的风云人物。政府官员纷纷向这家公司提供各种激励措施，这是一项有计划的战略，旨在通过引入特斯拉的技术经验，推动中国电动汽车产业快速发展，并激发市场竞争。特斯拉的销量因此迅速增长。
但风险一直存在，即特斯拉可能会落后于它曾助力打造的竞争对手。如今，这种情况正逐渐成为现实。
特斯拉的市场份额随着其他中国汽车制造商的崛起而萎缩。与此同时，马斯克在华盛顿作为北京合作伙伴的声誉也因他与唐纳德·特朗普关系恶化而受损。
中国消费者表示，特斯拉越来越显得疲态尽显，难以满足本地口味。如今，中国设计的顶级电动车配备了特斯拉通常没有的功能，比如多块大屏幕用于观看电影和玩游戏、冰箱用来冷藏饮料，以及车内自拍摄像头。比亚迪生产电动车和电池，电池巨头宁德时代（CATL）近期均表示，他们各自开发出了能够让用户在五分钟内为汽车充电的新技术。
消费者在北京一家购物中心的展厅内经过特斯拉汽车。照片来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特斯拉中国员工向总部表达了对公司产品老化的担忧，但他们的警告常常得不到及时回应。中国员工感到沮丧，因为他们在销售压力增大的情况下，却缺乏吸引力强的车型。
许多中国消费者仍然认可特斯拉作为电动汽车先驱的品牌形象。该公司在北京也获得了支持。中国领导人将特斯拉视为成功外资投资的典范，以及助力中国建设以可再生能源、电动汽车和电池等产业为核心的绿色经济的重要伙伴。
随着今年中美贸易紧张局势加剧，知情人士透露，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明确表示，特斯拉在中国的业务不应成为任何报复措施的目标。
但北京尚未给予特斯拉其所谓的全自动驾驶（监督式）辅助驾驶软件全面的监管批准，这项技术是特斯拉未来主导交通领域雄心的核心，同时中国企业也在竞相掌握这项技术。
与此同时，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公开决裂正在削弱他在北京的价值。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今年一月，中国副主席韩正曾在华盛顿会见马斯克，并表示北京希望他能在美中关系中发挥“建设性作用”。
2023 年，埃隆·马斯克驾驶特斯拉离开北京一家酒店。照片来源：王廷书/路透社
马斯克对中国的示好并不买账，接触过中国官员的人士表示。由于马斯克与特朗普的争执，北京方面不再将特斯拉首席执行官视为地缘政治上的有利资源，也会避免公开拉拢他，这些人士说。
特斯拉对中国依然重要，”一位为中国官员提供咨询的人士表示。“但对当局来说，扶持本土企业仍然更为关键。”
对于马斯克来说，在逐渐与华盛顿保持距离、承诺重新专注于特斯拉的背景下，中国市场的成功至关重要。中国是特斯拉继美国之后的第二大收入市场，也是其最大的生产和出口基地，约占全球汽车出货量的一半，并为其全球制造提供零部件。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随着他早期与特朗普的关联导致特斯拉在美国和欧洲的销量下滑，中国对特斯拉的重要性反而在提升。中国还是马斯克重点推进的技术试验场，比如全自动驾驶（FSD）和无人驾驶出租车。
特斯拉与其他中国电动车制造商一道，在中国市场下调了价格，并计划于 2026 年推出一款新的 Model Y SUV 车型，希望借此推动销量增长。然而，马斯克似乎并不愿意对市场做出过多妥协，而是依靠特斯拉在品质和技术上的声誉，继续保持其在中国的领先地位。
特斯拉未对置评请求作出回应。公司在四月份关于中国的财报发布会上表示，尽管传统观点认为竞争对特斯拉不利，但公司相信这将加速电动汽车的普及，并在长期内促进特斯拉的销售。
许多专家认为，特斯拉在中国的前路依然充满挑战。美国企业在中国的发展历程中，常常经历一段短暂的繁荣期，随后随着本土竞争对手的崛起以及政府官员倾向于支持国内企业，市场竞争环境发生变化，导致这些美国公司逐渐落后。
2000 年代初，摩托罗拉被中国企业取代，这些企业在政府政策的支持下，迫使这家美国公司分享技术并采用华为技术开发的电池标准。
2023 年，苹果曾是中国最大的智能手机制造商，但现在已跌至第三位，落后于华为和另一家以更低价格提供受欢迎功能的中国品牌。苹果的市场份额下滑，还受到中国政府对官员使用其设备的限制以及有利于国产厂商的刺激政策的影响。
被围困
“你永远不应该轻视埃隆·马斯克和特斯拉的韧性，”前通用汽车高管、现任汽车咨询公司负责人迈克尔·邓恩表示。不过，他也认为，马斯克很可能清楚，许多在中国运营的跨国公司都有其生命周期，因此他正在关注印度等地的投资机会，以防中国市场变得更加复杂。
马斯克“在中国的业务可能更接近黄昏而非黎明，”邓恩表示。
特斯拉在中国面临的最紧迫挑战是其市场份额的缩减，尽管中国的电动汽车市场迅速扩大。五月份，特斯拉在中国的销量略低于 4 万辆，同比下降了 30%，而同期新能源汽车市场——包括纯电动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则增长了 28%。
特斯拉在该细分市场的份额已从 2021 年初的 11%降至今年 5 月的 4%，这是根据中国乘用车协会的数据。主要竞争对手比亚迪在电动汽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车市场占据约 29%的份额。智能手机制造商小米仅在一年前开始销售电动汽车，目前市场份额约为 3%。
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的购车者表示，特斯拉的技术似乎不如以往那么领先，而政府对特斯拉的限制进一步抑制了其受欢迎程度。
34 岁的钱洋表示，他曾拥有一辆特斯拉 Model 3，周末时喜欢开车出游，直到去年他的雇主——一家国有企业——因安全考虑，要求他不要将车停在公司院内。中国自 2021 年起开始限制政府和军方人员使用特斯拉汽车，理由是担心车辆收集的数据可能导致国家安全泄露，尽管在特斯拉建立了本地数据中心以应对这些担忧后，一些地区已放宽了相关限制。
钱卖掉了他的特斯拉，花了 3.4 万美元购买了一辆小米的 SU7 电动轿车。现在他成了小米汽车的粉丝，这款车配备了小爱同学语音助手，能够执行开车门等任务，并能与其他小米设备连接。
一辆小米 SU7 Ultra 在上海车展上展出。照片来源：NG HAN GUAN/AP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下班回家时，只需对车里的小爱说一声，就能远程打开房间的空调，那真是无比惬意，”钱说。“特斯拉现在几乎就像 iPhone 了，变得缺乏新意和平淡无奇，已经没有什么革命性的功能了。”
特斯拉中国的销售人员表示，额外的功能会减少电池续航里程并影响加速性能，因此他们鼓励买家关注特斯拉的安全记录。但他们私下也抱怨，面对日益增长的内部销售目标压力，完成任务变得越来越困难。
一位北京销售员表示，他的销售目标最近被提高了，从通常每周销售四辆车提升到每天至少销售一辆车。这位销售员还说，许多同事近几个月每天工作 12 小时，而之前是每天 10 小时。
2021 年初，特斯拉中国团队在提交给总部的报告中指出，当地消费者希望汽车能够与智能手机无缝连接，并增加更多娱乐应用。据知情人士透露，总部位于美国的特斯拉官员回应称，这类功能并非优先考虑事项。
特斯拉中国战略团队在 2023 年和 2024 年再次提出这一问题，但依然感到被忽视。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特斯拉确实从 2023 年开始为本地车主提供了一些受欢迎的中国应用程序，如流媒体服务芒果 TV。然而，特斯拉车主可使用的应用数量仍少于中国汽车用户。
几年前，特斯拉曾承诺设计一款更具中国特色的新车，以便本地消费者能够明显识别，但知情人士透露，由于其他优先事项的影响，这一计划被搁置。相反，马斯克转而采取了一种策略，设计一款更实惠的车型，通过取消或降低现有车型的某些配置来节约成本，并使这些汽车更容易在现有生产线上实现大规模生产。
一些员工和分析师对特斯拉的新策略持怀疑态度，其中包括计划推出的新款 Model Y 车型。他们担心，如果价格没有大幅降低，简化配置的车型很容易被本地竞争对手超越。特斯拉在中国最畅销的 Model Y SUV 起售价约为 3.67 万美元，而竞争对手比亚迪的 Sealion 07 电动 SUV 起售价约为 2.64 万美元。
自动驾驶陷入停滞
特斯拉未能全面推出其全自动驾驶（FSD）辅助驾驶服务，进一步加剧了其面临的问题。
特斯拉目前的全自动驾驶（FSD）系统不同于以往预设大多数驾驶情境规则的传统软件，它基于人工智能驱动，通过数百万段来自真实道路的视频片段学习驾驶技能。该系统主要以美国数据为训练基础，被视为技术领先者，自 2024 年初起在美国广泛提供。FSD 能够辅助驾驶员完成停车，并在城市街道及高速公路上导航。目前，驾驶员仍需保持注意力，坐在驾驶座上随时准备接管车辆。
马斯克希望在中国推出 FSD，不仅是为了提升当地的销售业绩，更因为中国的电动车市场产生大量数据，这些数据能够提升 FSD 的功能，从而巩固特斯拉在全球的领导地位。
今年早些时候，一辆特斯拉 Model 3 行驶在上海街头。照片来源：戴奥辰/视觉中国/盖蒂图片社
2024 年 4 月，马斯克飞往北京，与李总理亲自会面，初步获得了在中国推进全自动驾驶（FSD）的认可。但他低估了中国法规带来的障碍，这些法规要求汽车公司使用本地驾驶数据训练系统，以证明其车辆能够安全应对国内交通状况。
根据中国法律，出于安全考虑，企业被限制将此类数据传输到海外——这对特斯拉来说是个难题，因为其全自动驾驶（FSD）训练一直在美国进行。
知情人士透露，特斯拉最初提出对中国道路视频进行涂黑处理，以隐藏敏感信息。但特斯拉试图传输的数据量远远超出监管部门的接受范围。
作为备选方案，特斯拉曾考虑在中国扩大其全自动驾驶（FSD）培训规模。然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其中国业务需要获得最先进的半导体，而这些芯片因美国出口管制而被限制供应。经过近九个月的反复磋商，谈判最终陷入僵局。
在特斯拉原地踏步之际，本土竞争对手已推出了先进的驾驶辅助技术，且价格往往更低。用户反馈称，小鹏的旗舰套餐 XNGP 功能与特斯拉相似。比亚迪则推出了名为“天眼”的系统，取名自中国神话中拥有三只眼睛的神祇，公司表示该系统能在城市道路上实现最小人类干预的巡航驾驶。
比亚迪在上海展示其“神眼”驾驶辅助技术。照片来源：ALEX PLAVEVSKI/EPA/SHUTTERSTOCK
中国企业也在推进利用自动驾驶技术的机器人出租车服务，包括百度和小马智行运营的数千辆机器人出租车。特斯拉于六月在奥斯汀推出了机器人出租车，但其在中国道路上尚无机器人出租车运营。
特斯拉因进展迟缓而感到沮丧，据知情人士透露，今年二月，特斯拉开始通过空中下载更新发布部分功能——例如城市导航——这些功能属于其美国的全自动驾驶（FSD）套餐，利用了中国法规中的模糊地带。当时，中国汽车制造商在向驾驶员发布重大更新前需获得官方批准；而对于较小的更新，通常只需通知监管部门。
消息人士称，特斯拉的举动令部分官员不满，促使监管机构明确表示，汽车制造商在发布任何驾驶辅助更新前必须获得批准。
特斯拉暂停了更新。但三月晚些时候，为了保持客户兴趣并收集反馈，它表示将提供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免费试用计划，让车主体验部分 FSD 功能。监管机构再次要求特斯拉停止，称不应将司机当作试验品。
三月底，小米驾驶辅助技术发生一起事故后，中国当局进一步加强了对整个行业的监管。
华尔街日报财经编辑解析马斯克与特朗普争执可能带来的损失 在与特朗普总统公开决裂后，埃隆·马斯克经历了其最糟糕的财务日之一。华尔街日报记者昆廷·韦伯详细说明了这场分歧对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及其投资者意味着什么。照片来源：曼德尔·恩甘/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鲶鱼效应”
如今特斯拉在中国面临的困境，与疫情前的几年形成鲜明对比。那时，中国领导人似乎愿意不遗余力地争取马斯克。他们希望特斯拉在中国的扩张能够推动表现不佳的本土汽车制造商，并助力中国电动汽车市场的建设。中国官员将此比作将一条掠食性鲶鱼投放到一池行动迟缓的鱼中。
中国为马斯克和特斯拉提供了廉价土地、低息贷款和税收优惠。2018 年，特斯拉宣布计划在上海建造其首个海外汽车工厂，成为北京首个允许在中国无本地合作伙伴生产汽车的外国汽车制造商。
特斯拉在中国的销量激增，其从上海出口到其他市场的数量也大幅增长。
特斯拉的存在也为北京带来了回报，激发了消费者对国产电动汽车的兴趣，并加速了中国电动汽车供应链的发展。
埃隆·马斯克在 2020 年特斯拉上海工厂首批 Model 3 汽车交付仪式上发表讲话。照片来源：新华社/美联社
不久后，一些中国汽车制造商开始采用特斯拉的技术，比如“巨型铸造”，这是一种利用高压铝合金压铸工艺制造汽车车架的方法，将数百个制造步骤合并为一步，从而节省成本和时间。小米也成为了跟进者之一。
2023 年 4 月，中国汽车制造商的进步令上海一年一度的车展观众震惊。在疫情期间，西方汽车高管难以进入中国。但如今，他们看到的街景焕然一新，电动车随处可见，汽车技术远超预期。
尽管马斯克来到中国是为了利用其低成本和庞大市场，但上海战略咨询公司 Automobility 的首席执行官比尔·鲁索表示，他并未预料到中国的反应。
“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中国企业也会这么做，而且他们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他说。“他犯了所有外国汽车制造商都会犯的同样错误——低估了中国超越你的创新能力。”
电池与机器人
马斯克目前面临的一个重大风险是，特斯拉寄望于未来增长的其他业务也可能出现同样的情况。
3 月底，特斯拉开始从新建的上海工厂向其首个海外市场澳大利亚发运“Megapack”电池，这种电池用于电网级能源储存。北京希望发展这一业务，且包括宁德时代在内的多家公司正纷纷进入该领域。
马斯克还希望特斯拉在类人机器人领域占据主导地位，他表示这一业务未来的收入可能超过 10 万亿美元。知情人士透露，特斯拉目前计划在美国生产数千台 Optimus 类人机器人，这一目标依赖于中国供应商提供包括机器人关节用行星滚柱丝杠和机器人手部电机在内的零部件。
中国供应商的工程师与特斯拉的工程师加班加点完成设计。据知情人士透露，供应商的高效工作使特斯拉能够大幅降低部分零部件的成本，以至于即使华盛顿对中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公司也未曾暂停相关货物的运输。
去年七月，访客在上海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的特斯拉展台上观看特斯拉的人形机器人 Optimus。照片来源：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目前，中国已有一批机器人初创企业，如 Unitree 和 Agibot，正准备与美国公司展开竞争。随着中国供应商与特斯拉合作，这一进程可能会加快。
“一旦你与特斯拉签订了合同，国内的机器人公司会更愿意与你合作，”一位 Optimus 供应商的市场经理陈峰表示。“特斯拉又能发挥‘鲶鱼效应’了。”
马斯克在最近一次与分析师的通话中表示，他认为自己的 Optimus 在该领域排名第一。但他担心中国最终会主导这一领域。
马斯克表示：“我有点担心排行榜上第二到第十名都会是中国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