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7.02
源地址：https://www.bloomberg.com/graphics/2025-america-hot-garbage-problem-toxic-landfills
在厚厚的垃圾层下，美国各地的垃圾填埋场温度不断攀升，附近居民的健康也因此受到影响。
去年，布兰迪·豪斯（Brandi Howse）年度乳腺 X 光检查结果显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诊断：乳腺癌三期。为了挽救生命，她先后切除了乳房和卵巢。现在她已无病症，仍在服药。50 岁的豪斯表示，这一切尤为震惊，因为她前一年的乳腺 X 光检查结果是正常的。她在加利福尼亚州瓦尔维德林肯大道上的几位邻居也有类似经历，患上了癌症、自身免疫疾病或心脏问题，这些疾病似乎毫无征兆地出现。她和邻居们说，他们无法确定病因，但鉴于社区约 3000 人中患病人数众多，他们有自己的猜测。
在洛杉矶县西北边缘，距离豪斯家门口约 500 码的一个山麓后面，坐落着奇基塔峡谷垃圾填埋场，这是美国最大的城市垃圾存放地之一。尽管该填埋场多次濒临关闭，但在豪斯居住的这 25 年间，其规模却增长了 200%以上。多年里，情况似乎还算可以。卡车交通虽令人烦躁，偶尔有刺鼻气味飘入小镇，但那更多像是烦扰而非危机，直到 2023 年春天，一种新的异味开始弥漫开来。
气味每天都在变化。有时像阳光下的臭鸡蛋，有时则带着一种神秘的化学甜味。不管怎样，味道都很难闻。和许多邻居一样，Howse 和她的家人逐渐不再使用院子，也很少外出，但即使关上窗户、开着空气过滤器，臭味依然在室内萦绕。问题不仅仅是垃圾的恶臭。到了夏天，Howse 说她开始服用药片来缓解持续不断的头痛。她的丈夫 Steven 几乎从不生病，却开始遭受慢性鼻窦炎的困扰。他们四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当时 11 岁，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大量鼻血。
豪斯和她的丈夫曾考虑过出售，但除了经济上的障碍外，他们还在道德上挣扎，不愿让另一个家庭陷入同样的困境。“我们感觉有些被困住了，”布兰迪说。
该家庭向当地监管机构南海岸空气质量管理区提交了举报。到 2023 年年中时，他们的投诉数量约为 900 件。到了 2024 年 3 月霍斯（Howse）确诊时，这一数字已超过 9500 件。此后，监管机构对奇基塔峡谷有限责任公司（Chiquita Canyon LLC）——废物连接公司（Waste Connections Inc.）的子公司——开出了数百项空气质量和健康法规违规罚单，并责令其整改。然而，异味依然存在，且无简单解决方案，因为其根源埋藏在废物之下：一种复杂且危险的化学反应，其本质尚存争议。州政府怀疑垃圾因该公司行为在地下阴燃，但废物连接公司——与废物行业大多数企业一样——否认有火灾，称其为其他现象，这使得像霍斯这样的当地居民不仅身体不适，还对自家后院发生的事情感到被误导和欺骗。
霍斯一家，背景为奇基塔峡谷垃圾填埋场。摄影：Philip Cheung，彭博商业周刊
加州环境保护局的评估显示：2022 年初，垃圾填埋场西北角一个已封闭区域开始过热，温度最终超过了 200 华氏度（约 93 摄氏度）。这一温度比联邦环境保护局对填埋场运营的标准高出近 40%。随着垃圾缓慢加热，释放出有毒气体，导致附近硫化氢、一氧化碳和苯的浓度升高，这些物质在足够暴露后可能损伤 DNA 并引发白血病。大量渗滤液（基本上就是垃圾汁）积聚起来，冒泡、沸腾，甚至像间歇泉一样喷射到空中。
据加州环境保护署（CalEPA）称，一处垃圾填埋场的沼气井喷发出超标的苯气体，其他几份渗滤液样本也同样超标。其他官员指责 Waste Connections 公司允许渗滤液渗入水道，该运营商对此提出异议。州监管机构表示，垃圾填埋场表面出现裂缝和缝隙，威胁到有毒渗滤液储罐的破裂，公司对此也予以否认。卫生官员正在调查可能的癌症群聚事件，因为有大量居民患病。宠物也莫名其妙地死亡。瓦尔维德雷（Val Verde）居民 Erin Wakefield 表示，她多次回家时发现自家院子里布满了成群的昆虫尸体。她在四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这远远超出了垃圾火灾的范畴，这是紧急状态。”
Waste Connections 公司大约一年时间内照常运营，接收来自洛杉矶各地的垃圾，并从垃圾填埋场抽取甲烷，将其转化为可销售的能源。在接到多次空气质量监管部门的违规通知后，公司公开承认存在问题。（公司表示，早已在内部采取措施，了解并应对异常状况。）2023 年 8 月，公司在其官网发布声明，将问题归因于“填埋废物堆积部分区域内发生的异常生物或非生物过程（也称为填埋反应）。”公司特别强调：“该反应并非由火灾或其他燃烧引起。”Waste Connections 在南海岸空气质量管理区（South Coast AQMD）要求其提交的报告中再次重申了这一说法。
至少，“垃圾火灾”这一网络上用来形容糟糕局面的陈词滥调，恰如其分地比喻了瓦尔维德及类似城镇的现状。自 2006 年以来，美国至少有 10 个垃圾填埋场出现过类似的过热现象，专家表示，未被报道的案例可能更多。这些地点附近常见慢性头痛、流鼻血和恶心等症状。在弗吉尼亚的一个填埋场，冒着蒸汽的气体和渗滤液烟囱迫使当地居民戴上防毒面具，并封闭窗户，以抵御他们称之为“怪兽”的威胁。在圣路易斯的另一个填埋场，救援人员曾制定撤离计划，担心高温会引发邻近填埋场中埋藏的放射性废物核灾难，而该社区现已有数十例癌症病例。
奇基塔峡谷垃圾填埋场的苯排放量激增
对于受影响的社区来说，部分挑战在于让各方达成共识，确定这些崩溃的原因，甚至是如何称呼它们。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奇基塔垃圾填埋场深处的具体情况，因为大部分情况都发生在垃圾堆的数英尺以下。而构成火灾的各种化学反应，使得“火灾”这一术语变得难以界定。
在大多数情况下，业界更倾向使用“高温填埋场”（elevated temperature landfill，简称 ETLF）这一说法，运营方称这与火灾无关。监管机构则常用“地下氧化”或“闷燃事件”等技术术语，而不太懂技术的人可能会称之为无焰火灾。邻居们通常直接称之为火灾。前化学工程师、现居弗吉尼亚州布里斯托尔填埋场附近几英里的贝基·埃文登（Becky Evenden）表示：“废物行业不愿意称其为燃烧，尽管闻起来像在燃烧，甚至还能看到烟。”这种区分并非无关紧要。联邦法规明确禁止运营方以引发火灾的方式管理填埋场。多位科学家指出，通过将这些问题废弃物堆归类为其他情况，业界实际上是在转移对自身管理行为的责任。
Waste Connections 对该描述及文章中的许多指控表示异议。Waste Connections 旗下 Chiquita Canyon 子公司的发言人在一份详细声明中表示：“Chiquita 使用‘ETLF’一词是为了准确表达，而非混淆视听。”声明引用了多篇学术出版物和一份行业白皮书中使用该术语的内容。“准确理解和描述事件对于确保采取适当的应对和缓解措施至关重要。”Waste Connections 及其他行业组织，以及美国环保署（EPA）表示，扑灭垃圾填埋场火灾的步骤与管理 ETLF 的方法不同。发言人称：“CCL 并未发生火灾，如果 Chiquita 按照火灾处理，反而会大大加剧情况。”
近年来，业界对一些倡导者所称旨在防止火灾发生的保护措施提出了反对。美国环保署（EPA）已经废除了至少一项被环境工程师视为关键的规定，而法院诉讼也仅偶尔带来重要的受害者赔偿。在撰写本文过程中，彭博商业周刊发现，即使是最基本的垃圾填埋场规则的监管责任，也因地区和州的不同而差异巨大。许多可能预测地下反应——无论是火灾还是其他情况——的数据仍然散落在月度运营日志或提交给各个零散机构的报告中，缺乏统一的追踪系统。
对于居住在垃圾填埋场一英里范围内的超过 200 万美国人来说，这意味着他们生活在一个潜在的定时炸弹附近，却几乎无法预知何时会爆发。正如布兰迪·豪斯所问，如果没有更完善的数据和更有力的措施来了解和控制像奇基塔峡谷那样的危机，我们几乎无法判断“我们到底有多危险”。
戴上护目镜，来上一堂化学课。在市政垃圾填埋场，固体废弃物——包括食物残渣、纸张、金属和玻璃，以及零星的电子废弃物和其他危险物——被分层堆放在一个巨大的坑中，每层厚达数英尺，随后覆盖一层土壤。细菌开始分解有机物质，在有氧条件下主要释放二氧化碳。这种需氧过程还会产生热量。最终，在理想条件下，微生物会消耗完所有氧气。它们继续分解废物并产生热量，但此时释放的是甲烷和其他气体。这种厌氧分解是目前已知的分解废物并防止填埋场起火的最佳方法。
然而，甲烷对地球极为有害。为了在甲烷逸散之前捕捉部分排放，环保署（EPA）要求大型垃圾填埋场的运营商安装气体收集系统，这些系统包括垂直和水平井，架设在垃圾层之间。近年来，联邦和州政府通过税收抵免激励运营商安装将收集到的气体转化为能源的系统。根据一项分析，这一盈利副业在 2023 年为美国废弃物行业带来了 120 亿美元的收入。然而，如果运营商操作不当，这些系统可能会引入过多氧气，破坏填埋场的微妙化学平衡。
过度抽取天然气井中的甲烷和其他气体，会产生真空效应，吸入空气，空气与废气反应并加热，可能引发井下自燃，导致温度进一步升高。
想象一下经典的火焰三角：热量、氧气和燃料。在垃圾填埋场的火灾中，垃圾就是燃料，虽然某些类型的危险废物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也可能燃烧，但火势无法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蔓延。
几十年来，废物管理行业一直知道，“这些‘热点’在有空气供应的情况下可能成为地下火灾的极佳候选点，”正如行业顾问、SCS Engineers 联合创始人 Robert Stearns 及其同事 Galen Petoyan 在 1984 年发表在《Waste Management & Research》期刊上的一篇论文中所写。只要通风充足，这些埋藏的火灾可能会释放大量烟雾，但在适当的超低氧条件下，可能根本看不到任何烟雾。除了其他建议外，Stearns 和 Petoyan 当时还敦促垃圾填埋场运营者阻止空气进入废物堆，以防止任何程度的燃烧。
如果你不在上世纪 80 年代初期，记住当时美国还在适应焚烧垃圾是不好的这个观念。整个 20 世纪，大部分时间里，环卫公司主要通过露天焚烧来处理垃圾，周围居民的感受被忽视。1970 年《清洁空气法案》通过后，环保署出台了更严格的焚烧标准，这种情况开始改变。新一代的垃圾填埋场开始出现，其中许多令人羞愧地建在有色人种社区附近，包括 1972 年建成的奇基塔峡谷填埋场。（瓦尔维德尔曾是由洛杉矶黑人商界领袖半个世纪前创立的度假小镇，曾被称为“黑人棕榈泉”。）但到了斯特恩斯和佩托扬发表论文时，行业已经在努力应对不受欢迎的垃圾火灾问题。
以新泽西州的 PJP 垃圾填埋场为例，那里埋藏的危险废物桶在 1970 和 1980 年代自发燃烧，导致当地居民中毒，并时常迫使附近的普拉斯基天桥关闭。1985 年，泽西市消防部门试图用水枪扑灭冒烟的火焰，但结果适得其反。一位曾参与灭火的环境工程师多年后告诉《泽西市时报》：“他们没有意识到，用高压水枪冲击填埋场表面实际上搅动了垃圾，使氧气渗入深层火源。因此，虽然表面火焰看似被扑灭，但几天后由于氧气的补充，火势反而比以前更猛。”
最终，美国环保署将 PJP 列为超级基金场地，新泽西州环境保护部通过移除废弃桶、封闭燃烧区域并在周围挖掘壕沟以防止火势蔓延，成功扑灭了火灾。此次缓解行动估计耗资 2500 万美元，按通胀调整后约为今天的 7400 万美元，历时数年才得以完成。
最初，环保署（EPA）对废物行业的监管主要集中在工业废弃物有毒垃圾场。但随着时间推移，该机构也制定了规则，防止日常垃圾污染环境，要求大型城市固体废物填埋场的运营者安装衬垫和气井，以捕捉泄漏和排放。环保署还采取措施防止填埋场自燃：20 世纪 90 年代末，设定了最高氧气含量标准为 5%，限制废物内部空气与其他气体的比例，以及 131 华氏度的温度标准。只有在获得监管机构许可且运营者确保填埋场不会燃烧的情况下，才能超过这些标准。 起初，环保署（EPA）对废物行业的监管主要针对工业废弃物的有毒垃圾场。随着时间推移，EPA 也开始制定规则，防止日常生活垃圾对环境造成污染，要求大型城市固体废物填埋场安装防渗衬垫和气体收集井，以防止泄漏和有害气体排放。为防止填埋场自燃，20 世纪 90 年代末，EPA 设定了最高 5%的氧气含量标准，限制废物内部空气与其他气体的比例，同时规定温度不得超过 131 华氏度。只有在获得监管部门批准且运营方确保填埋场安全的情况下，才能允许超过这些标准。
几十年来，环保署不断增加更多要求，运营商也持续建造规模更大的垃圾填埋场以提升规模经济：根据环保署垃圾填埋场甲烷推广计划追踪的数据显示，自本世纪初以来，平均开放式垃圾填埋场的规模大约翻了一番。这意味着在条件适宜时，燃料量也更多。德州农工大学岩土工程教授纳维德·贾法里表示：“填埋场越大，潜在的反应也越强烈，这对附近居民的健康有影响。”
美国垃圾填埋场数量减少，规模却迅速扩大
填埋场废弃物，单位：吨
鉴于公众对在新地点建设填埋场的反对，当地政府更倾向于继续将垃圾填埋在现有场地，而非寻找替代方案。1998 年，霍斯一家搬到瓦尔维德（Val Verde），被这个拥有小型杂货店、几座单间教堂和众多徒步小径的乡村小镇所吸引。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部分原因是相信 Chiquita Canyon 填埋场很快就会关闭。该填埋场的运营已超出原始许可期限，未来邻居们一直在反对续期。然而，专家预测南加州的垃圾量将大幅增加，这主要基于经济繁荣和公众回收意识的缓慢提升，最终 Chiquita 成为洛杉矶地区几个获得续期的填埋场之一。
奇基塔的寿命在 2017 年再次延长。到那时，废物管理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在垃圾填埋场的早期，人们对丢弃物品的限制很少：“气雾罐、电子产品，什么都可以，”蒂姆·威廉姆斯回忆道。他自 1959 年以来断断续续居住在瓦尔维德，记得上世纪 80 年代看到工人用推土机覆盖不断堆积的垃圾山。但正如新泽西州 PJP 的情况一样，视而不见并非万无一失的策略。“你得想象那是 53 年被埋藏的东西，”威廉姆斯说，“光是想到那些东西下面产生了什么，就让我感到害怕。”
2023 年秋季，当瓦尔维德地区的异味持续数月之久时，洛杉矶县公共卫生部门开始调查奇基塔峡谷困境的具体原因。县政府请来了加州环境管理局下属部门 CalRecycle 的高级废物管理工程师托德·萨尔哈默，他在加州处理垃圾火灾已有 33 年经验，同时也为美国其他州提供咨询服务。CalRecycle 以他参与奇基塔峡谷正在进行的监管行动为由，拒绝接受采访。但在过去一年半他工作的数百页公开记录中，他对奇基塔问题的分析得以展现。
火灾三角理论一直萦绕在塔尔哈默的脑海中，他在访问峡谷时使用相机和热成像设备拍照，检查垃圾填埋场烧焦内部的岩心样本，并审阅了废物连接公司八年的运营报告。他发现，早在 2010 年代中期，废物连接公司就经常寻求并获得监管部门的许可，以在高于环保署（EPA）阈值的温度和氧气水平下运营气井。废物连接公司在声明中表示，这类申请在行业内很常见，公司从未试图违反联邦或州的安全标准。
塔尔哈默在他的评估报告中写道，特别是三个井口（CV-109-55、CV-1418 和 CV-1419）可能是垃圾填埋场问题的起点。2022 年 2 月，这些井口的温度迅速上升，其中一个井口的温度在几分钟内从 101 华氏度飙升至 140 华氏度。如果触碰到如此高温的垃圾，人会因三度烧伤而需住院治疗。填埋场内数十口气井吸入了高浓度的氧气，且多个 PVC 井套管出现了熔化迹象。根据州政府的估计（废物连接公司对此表示异议），从那时起直到 2025 年 4 月，热量持续扩散，最终烧穿了约 90 英亩的垃圾，占奇基塔峡谷填埋场面积的约 20%。
2014 年至 2016 年间，监管机构批准了 Waste Connections 公司在 37 口天然气井中以高于 131 华氏度（55 摄氏度）的温度运行的请求，其中包括标记为 CV-109-55、CV-1418 和 CV-1419 的三口井。
在 2019 年之前，奇基塔的少数几个天然气井的温度超过了 131 华氏度的监管限值。到了 2022 年，这一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垃圾填埋场运营商与州监管机构对反应区的大小及其是否在扩大存在分歧。
随着时间的推移，Waste Connections 试图通过加大对其气井的抽取力度来缓解压力，但根据 Thalhamer 的公开证词，这反而吸入了更多氧气进入废物中。“这有点像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他在六月南海岸空气质量管理区（South Coast AQMD）的听证会上表示。Waste Connections 在声明中称，抽取气体对于控制反应、限制排放和气味至关重要。该公司增加了火炬、排水设施和土壤层，以阻止气体和液体的流动；用覆盖层封闭了部分垃圾填埋场以封存气体；并设立了社区基金，用于为邻居提供空气过滤器和酒店住宿费用。
2024 年 4 月，将奇基塔公司甲烷转化为能源的现场沼气公司暂停了运营。2025 年 1 月，垃圾填埋场停止接收垃圾，运营方表示“由于监管环境的影响，维持奇基塔的持续运营已不具经济可行性。”但塔尔哈默得出结论称，这些努力都无法阻止整个填埋场被加热。“反应区正在扩大，现有的遏制策略已经失败，”他在 3 月致洛杉矶县的一封信中写道。
州政府官员表示，垃圾填埋场的恶化正威胁着其一个储罐区，该区存放着数百万加仑的危险渗滤液，一旦泄漏，可能会流入当地水道。加州有毒物质控制部在四月份将奇基塔公司定性为“迫在眉睫且重大危险”，并命令废物连接公司搬迁储罐，否则将面临高额罚款。监管机构还要求该公司挖掘一道壕沟，实质上是防火带，以阻止反应，但至今尚未建成。（废物连接公司在声明中表示，已搬迁部分渗滤液储罐，这些储罐不存在泄漏风险，且挖掘此类防护带可能会使情况更危险。）目前，州政府表示，预计奇基塔的反应将持续多年。
塔尔哈默的报告中从未直接称奇基塔峡谷为“火灾”。他用“加热/闷烧事件”和“潜在的地下氧化”等词汇来描述。但正如燃烧的余烬能引发火焰，这些术语实际上描绘了火灾的不同阶段。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土木与环境工程教授蒂莫西·斯塔克曾为加州资源回收局（CalRecycle）就奇基塔峡谷提供咨询，并与塔尔哈默合作诊断其他问题垃圾填埋场。他表示，奇基塔峡谷正处于闷烧状态：“氧气含量上升，触发了自燃。”伦敦帝国理工学院消防科学教授吉列尔莫·雷因未参与上述任何垃圾填埋场的工作，应《商业周刊》邀请阅读了加州资源回收局和废物连接公司（Waste Connections）的报告后表示，他认为这里发生的是一种几乎无焰的闷烧火灾。
Waste Connections 在声明中表示，奇基塔发生的情况并非火灾，而是温度升高的填埋场。公司称未发现燃烧的证据，且大量渗滤液浸透填埋场，使火灾不可能发生。受影响面积远小于 90 英亩，反应“似乎已达到平衡状态”。公司还指出，根据空气传感器数据，奇基塔峡谷的排放情况已有改善。自二月份起，公司停止向社区成员提供援助款项。
一些在废弃物领域颇具影响力的声音对 ETLFs 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2022 年，行业咨询公司 SCS Engineers 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将 ETLFs 描述为一种“新兴”的、“引人关注”的现象，最早于 2006 年被记录。当时，俄亥俄州监管机构调查了东斯巴达县区垃圾填埋场（Countywide Landfill）附近居民关于恶臭的投诉。监管人员发现垃圾填埋场内出现了高温现象，温度最终超过了 300 华氏度，同时伴随着有毒排放物和被火焰烧焦的废弃物。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类似事件：2009 年，辛辛那提的 Rumpke 卫生填埋场出现类似情况；2011 年，圣路易斯附近的 Bridgeton 填埋场也发生了恶臭事件，附近居民几乎无法离开家门。（后者事件还威胁到邻近一个装有放射性废物的填埋场。）2011 年，田纳西州的 Middle Point 填埋场开始出现过热现象。2015 年，俄亥俄州的 Stony Hollow 填埋场也出现了类似情况，2016 年，俄亥俄州的 American Landfill 亦是如此。2020 年，弗吉尼亚州的 Bristol 填埋场过热，产生的气味被当地居民形容为腐烂的农产品、粪便和死亡的味道。
俄亥俄州环境保护局在调查 Countywide 和 Rumpke 两家公司时，官员们认为这些垃圾填埋场发生了地下火灾。就 Countywide 而言，他们发现熔毁是由埋藏的铝渣（一种冶炼副产品）发生化学反应引发的。但根据 SCS Engineers 的说法，将其称为火灾是不准确的。SCS 在其 2022 年的博客文章中写道，空气无法深入地下，而没有空气就不可能发生火灾。（SCS 因参与 Chiquita Canyon 的持续诉讼，拒绝就本文发表评论。）由行业资助的非营利组织环境研究与教育基金会（Environmental Research & Education Foundation）也提出了类似关于 ETLF 的观点，该基金会向美国各大学提供学术资助。然而，其他垃圾填埋场研究人员表示，多个受影响地点的数据已经驳斥了“无空气”这一解释。
英国消防工程师帕特里克·福斯-史密斯曾为垃圾填埋场运营商的保险公司就布里奇顿事件提供咨询，他表示：“没有氧气，显然无法发生反应。” 德州农工大学教授贾法里曾与斯塔克、塔尔哈默以及垃圾填埋场运营商合作发表过关于填埋场管理的论文，他指出：“术语上的争论是分散注意力的。” 塔尔哈默在为密苏里州自然资源部评估布里奇顿问题时，也明确区分了火焰和阴燃两种现象。他写道：“虽然第一种燃烧通常很明显，但第二种燃烧可能导致调查错误，或者促使人们创造性地使用术语以避免使用‘火灾’一词。”
Waste Connections 在声明中为其使用“ETLF”一词来描述奇基塔峡谷进行了辩护，指出一些过热事件与铝渣等反应性废物有关。声明还称，奇基塔的情况“完全符合热解过程，而热解并非火灾”。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一观点。伦敦帝国学院教授 Rein 表示，热解是指在无氧条件下热量分解物质的过程，是火灾中燃烧之前的一个阶段。
许多邻近这些焚烧垃圾填埋场的居民对当局坚持技术细节的态度感到愤怒。住在布里斯托尔“怪兽”附近的埃文登说：“我们讨厌‘地下反应’这个词，因为我们觉得这等于否认了我们闻到燃烧味的事实。”“我的眼睛在灼烧，皮肤在灼烧，我无法呼吸。这已经超出了‘哦，垃圾有味道’的范畴。”住在密苏里州布里奇顿垃圾填埋场附近的道恩·查普曼称这种行业手法为“煤气灯效应”。她说：“我们知道那是火，因为我们曾多次看到火焰冒出地面。”“当他们进去填补某个区域或修理井时，烟雾会滚滚而出。”
加州反毒害社区执行董事简·威廉姆斯表示，废物运营商在塑造舆论方面非常有效。她指出，连联邦环保署（EPA）也采用了“ETLF”这一术语。2022 年，该机构发布了一份提示单，将 Countywide 和 Bridgeton 列为多个过热的美国垃圾填埋场之一，并强调：“ETLF 并非发生过火灾的填埋场。”还记得那条旨在防止垃圾火灾的关键联邦规定——5% 氧气标准吗？2021 年，EPA 在填埋场运营商的推动下取消了该标准，运营商因此无需再申请许可即可引入已知危险的高氧水平。EPA 没有回应《商业周刊》关于这一规则变更的提问，但表示正通过增加电池的正确收集和回收数量来防止填埋场火灾。
威廉姆斯表示，奇基塔峡谷是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化学灾难之一，也是多个因公然违反行业安全标准而出现问题的垃圾填埋场之一。（她指出加州的另一个例子：位于河滨县的埃尔索布兰特垃圾填埋场自去年以来一直在努力应对高温问题。运营该填埋场的 Waste Management Inc. 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正在与联邦和州官员合作，解决这些状况。）与此同时，得益于电子烟、智能手机、电动牙刷等产品的普及，回收和废物分拣设施的火灾自 2016 年以来已增加了一倍多，根据行业追踪数据。
威廉姆斯预测，随着环保署（EPA）取消氧气规则，美国将不得不应对更多的垃圾火灾。“全国各地的垃圾填埋场都没有遵守相关规定，”威廉姆斯表示。“各州，你们是执法机构，必须振作起来，采取行动。”
拜登政府曾明确表示，打击垃圾填埋场排放是其优先事项，计划于 2025 年发布新的甲烷排放规则草案。该过程本可为威廉姆斯及其他环保活动人士提供推动恢复氧气标准等消防安全条款的机会。然而，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今年 3 月，特朗普时期环保署（EPA）的一份备忘录宣布，该机构对垃圾填埋场排放的监管将“回归核心执法项目”。这一声明是更大规模放松监管行动的一部分，涉及削弱空气质量、电厂排放、石油和天然气开发等重污染行业的相关规定。环保署还从其网站删除了现有数据，包括显示居住在这些场所附近的黑人、棕色人种及低收入社区所承受健康成本的地图。曾在拜登政府领导环保署空气与辐射办公室的约瑟夫·戈夫曼表示，他对未能及时更新垃圾填埋场规则感到遗憾。
美国环保署署长李·泽尔丁承诺将重点关注“对水和空气的真实威胁”，他最近表示将加快清理位于圣路易斯郊外的西湖垃圾填埋场的工作。该填埋场是一个超级基金项目遗址，仍存有曼哈顿计划遗留的核废料。紧邻其旁的是布里奇顿垃圾填埋场，附近居民查普曼称，当气井停止运作时，那里仍会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环保署拒绝了《商业周刊》对泽尔丁的采访请求，且未直接回应书面提问，而是将《商业周刊》引导至一项关于锂离子电池回收的拟议规则及一系列关于安全处置废旧电池和电子烟的指南。运营布里奇顿填埋场的共和服务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填埋场的反应并非火灾，且已逐渐减弱。
大多数致力于减少垃圾填埋场环境危害的倡导者和立法者，关注的焦点是甲烷——这种强效的温室气体。垃圾填埋场是美国甲烷排放的第三大来源，研究人员指出，环保署（EPA）关于捕捉甲烷的规定远远不足以帮助限制全球变暖。（科学家们还发现，垃圾填埋场的实际排放量比环保署估计的高出 51%。）近年来，马里兰州、密歇根州、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通过了法律或法规，旨在减少这些场所甲烷的泄漏。作为正在进行的全面改革的一部分，加利福尼亚州和科罗拉多州正考虑强制运营商使用无人机、传感器及其他 21 世纪的监测工具，取代对气井的人工读取。
然而，对甲烷实施更严格的标准可能促使运营商过度抽取油井，进而可能引入更多氧气。环保倡导者并未忽视这一讽刺现象——遏制温室气体的努力反而可能助长了局部灾害的发生，但他们表示，社会无需在焚烧垃圾填埋场和地球变暖之间做出选择：技术升级同样可以加强对空气、温度水平及其他火灾风险指标的监控。环保游说组织 Industrious Labs 的活动主管 Katherine Blauvelt 表示：“这是一个令人恼火却极易解决的问题。我们只需要这些常识性的改进，它们比试图扑灭地下火灾更便宜、更简单。”
在新出台的州级甲烷法规中，只有少数包含氧气标准或提及管理抽取天然气的管道和井口时的火灾风险。目前为止，没有一项法规要求改变现有的火灾监测“针尖对麦芒”式的基本方法。然而，加州众议员皮拉尔·斯基亚沃（Pilar Schiavo）正在推动一项法案，直接应对这一问题。她提出的《垃圾填埋场火灾安全法》要求运营商在地下温度连续超过 146 华氏度达 60 天以上时，必须通知居民和执法机构，并评估对社区健康的影响。该法案还规定，如果运营商未能解决问题，每发生一周火灾可处以高达 100 万美元的罚款。这些罚款将用于资助受有害烟雾影响的邻居搬迁及其他援助。
在争取该法案支持的过程中，斯基亚沃还协商将州预算中纳入对居民从救济基金或法律和解中获得的任何赔偿提供税收减免。目前，有约七千名个人组成的二十多个群体诉讼针对废物连接公司正在审理，洛杉矶县也提起了诉讼，寻求法院强制令要求垃圾填埋场搬迁居民。废物连接公司拒绝对诉讼发表评论。
令人好奇的是，反对施亚沃法案的一些人士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们的批评，甚至使用了 F 词。加州资源回收联盟执行董事维罗尼卡·帕多在一封反对该法案的信中写道：“我们不认为一次地下垃圾填埋场火灾就应该成为适用于所有填埋场的全面法律的依据。”该法案已通过州议会投票，正等待州参议院的听证。
斯基亚沃于十月在新闻发布会上讨论奇基塔峡谷的情况。摄影师：汉斯·古特克内希特/媒体新闻集团/洛杉矶每日新闻/盖蒂图片社
斯基亚沃还呼吁州长加文·纽森宣布奇基塔峡谷周边社区进入紧急状态，这有助于为受影响居民的搬迁提供资金支持。2015 年，阿利索峡谷发生天然气泄漏事件，纽森的前任杰里·布朗发布紧急命令后，南加州天然气公司临时安置了约 8000 户家庭。迄今为止，纽森尚未采取类似措施。斯基亚沃在四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这是一场地下的无形火灾，因此大家的痛苦也变得无形。”纽森办公室将《商业周刊》的询问转给了加州环境保护署（CalEPA），后者表示自 2023 年底以来一直积极与地方和联邦应急响应部门协调处理该事件。
在地方层面，资源有限的机构发现自己难以有效识别潜在的火源。尽管研究显示奇基塔峡谷垃圾填埋场排放的气体与呼吸系统和神经系统症状有关，南加州大学洛杉矶癌症监测项目今年早些时候的一项分析“未发现癌症发病率有统计学上的显著超出”，该项目的流行病学家在致县政府官员的信中写道，后者曾要求进行这项分析。然而，信中也指出，鉴于瓦尔维德人口稀少，分析的统计效力有限，降低了检测真实风险的能力。此外，研究人员使用的癌症数据截止到 2021 年，即奇基塔峡谷开始出现问题的前一年。加州公共卫生部表示，正在进行使用 2022 年数据的重新分析。
今年春天，布兰迪·豪斯随一车瓦尔维尔德居民前往萨克拉门托，支持施亚沃的法案。居民们手持标语和照片，站在州议会大厦草坪上的讲台前，讲述他们所经历的噩梦。一位女性描述了她家和院子里多只宠物突然死亡的情况。其他人则谈及晚期流产、手部震颤、视力丧失、胸痛以及持续数小时的鼻血。豪斯呼吁各级政府加强对垃圾填埋场的监管。“我们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好，”她说，“再也没有人需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随着岁月流逝，政治僵局以及她眼中对社区福祉的冷漠，几乎和她家族所遭受的损失一样令人心碎。社区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异味也无可否认。然而，瓦尔维德的命运似乎掌握在一家讲着不同语言的公司手中。“我们感觉自己像个科学实验，你懂我的意思吗？”豪斯说，“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